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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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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把事說開了,江逾白也不想裝什麽都沒發生。

將吳武這種為禍一方百姓的人伏法在他所有計劃裏面是靠後的,現在的他沒有什麽實力,執著於此太冒險,但已經走到這一步,他若是沒動作,就要被別人先下手為強了。

高相對此很不解,說吳武在邊境如何也不礙咱們的事,皇上都裝不知道了,你又何必惹一身腥?

言下之意是既然江禦史捅出來的簍子自己解決吧,別指望我們幫忙。

江逾白只解釋當時想著脫罪,沒想那麽多。

可不是,當日他死到臨頭,還清楚知道高相不可能站出來替他說一句話。要是不惹這一身腥,現在命早沒了。

他們是在相府的院中小亭裏說話的,傍晚江逾白告辭離開時,二小姐恰好帶著丫鬟們路過。江逾白朝二小姐虛虛行了個禮,二小姐羞怯地回了一禮。

餘光見高相臉色大變,警惕地看著他。江逾白出了大門坐上轎子,才冷笑起來。

這老狐貍怕是斷定了他命不久矣。

到了家,江逾白在想著事,一路徑直往臥房走,轉身關門時才發現廚娘戰戰兢兢跟在他身後,雙手不住在衣服下擺摩挲。

“怎麽了?”江逾白問。

“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大人……”廚娘“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發抖抹起眼淚來。“他們騙我說只要我說了實話就能證明大人清白……”

江逾白一回想,大概是昨晚那幾位好友來時責怪了她,當日在朝堂上的事被她知道了吧。

“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江逾白讓她別在意了,去準備晚飯吧,廚娘才站起身來擦著眼淚去廚房了。

他從楚州帶來的沒幾個人,到了後不久有幾位仆人思念家鄉表示想回去,他二話不說放人走了。反正就他一個大男人,需要伺候的地方也不多,所以現在家裏只有一個廚娘一個跑腿的仆人。

這次的事,這廚娘是無辜被牽連其中的,但那位孟守備……不知道是受了誰的指使。

說起來那側妃也真是沒眼光,真不知道這孟守備哪一點比得上霜兒。

江逾白按了按額角。

用晚飯時,廚娘在一旁邊做針線活邊跟他絮絮叨叨,說前兩日在街上碰見了十幾年前在楚州時的鄰居,去她家坐客正好碰上他家孩兒請了幾個時辰假回家。

“真沒想到,那麽大點的孩子,他們也真是舍得,居然送去宮裏當太監了。”廚娘嘖嘖感慨。

“也許是實在養不起了。”江逾白隨口回了一句。

“是啊,當年是來京城做生意發了跡,一大家子人舉家搬來的。誰知道後來生意賠了錢,幾個孩子賣的賣,送人的送人了。唉。這世事真無常。”

“相熟歸相熟,不要走得太近了。”聽她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可憐,江逾白放下碗時,還是照例交待了一句。

“是是是。”廚娘應和著,放下針線來收拾碗筷。

正在此時,門被敲響了。江逾白正想出去散散步消消食,於是自己去開了門。

誰知門外站著的是個生面孔,年輕人看著同霜兒差不多大,青澀的臉龐上此時寫滿了猶豫和慌張。

“你是……?”

“江大人……我是……我是今年的三甲進士孫連安,任翰林院檢討……我……”年輕人結結巴巴說著,眼睛還在往兩邊看著,仿佛是害怕被人看見。

江逾白以為他和別人一樣是來巴結自己的,見他這麽說話都這麽艱難,想找個托詞打發他離開,可這年輕人見他有不耐的神色,忙又道:“我是為鎮西將軍一事前來……”

他一句話說得像是害怕得要哭出來似的,江逾白只好先請他進來坐。

廚娘送了熱茶來,那孫連安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一杯茶拿在手裏都抖出來大半。

“大人,聽說您狀告鎮西將軍在邊境欺上瞞下貪贓枉法,也不知道此事如何了……但我,我有要事相報……”

“別怕,慢慢說。”江逾白給廚娘使了眼色,讓她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現在屋裏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大人……我……”那孫連安竟然眼睛一眨,哭了起來。

江逾白最怕人這麽嚎啕大哭,他沒心情哄除了霜兒以外的人,可是幹坐著也挺尷尬。

孫連安哭夠了,用袖子擦著眼睛平覆了心情道:“每回那外族來犯,鎮西將軍就派人談判,並不出兵。數年如此,我們光是繳納的賦稅都好幾重,還不說有時談判出點問題,那些人便會在郊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姐姐……我姐姐就是被那些人……被那些人……侮辱了清白,還被活活打死……”

孫連安說到這裏再次哽咽不已。

“官官相護,暗無天日。老百姓只能遠離故土,越逃越遠。我爹娘帶著我逃走了,可有一次我回去看,曾經邊境最繁華的城中,現在盡是些逃不走的老人,還有些沒爹娘的孩子。您不知道……那些孩子有些餓得都脫了形。”

江逾白手裏握著腰間的玉佩把玩,眉頭始終沒松開過。

“可是那鎮西將軍還有前去監督的官員,從沒上報過。只說邊境安穩,百姓富足。”

“我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上至官員下到百姓,幾乎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鎮西將軍的治下受了多少罪。”孫連安紅著眼睛,跪倒在地又道:“大人,那吳武目無王法,再任由他這麽下去不知道還要多少人丟了性命。求您,求求您一定要幫幫我們。”

“可這事我沒有證據。口說無憑啊……”江逾白將他扶起來,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

他原本打算再上疏幾回,等對方按捺不住對他下黑手,他就找幾位好友把事情鬧大。

在天子眼皮底下謀害大臣,介時皇帝震怒,加上眾人煽風點火,意識到這鎮西將軍可能擁兵自重,多半就會治個什麽罪,嚴重點興許就革了職。

可是這事兒萬一皇帝就是不願意治罪,或是小懲大誡,他也沒一點辦法。

“大人……大人,我有證據。”孫連安忙說。

“家姐不在後,我父親懇求鄉裏一同寫了血書,但可惜後來沒有能伸冤的地方,父親絕望之下讓我拿去燒掉,我給偷偷藏起來了,就是想著有朝一日有能力了就為一方百姓請命。”

“這個可以。”江逾白聽完眼睛亮了。

第二天夜裏,孫連安帶著血書來敲門了。

江逾白擺開筆墨,讓他把所見所聞盡量詳細地說出來,自己來記錄。

二人忙到深夜,孫連安要走,江逾白剛送他到院門口,卻見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霜……”江逾白本來昏昏沈沈,看見謝恒臨一下子精神了。

“你先走吧。”江逾白眼睛都不舍得挪開,對孫連安說道。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謝恒臨看著孫連安的背影,攥緊了鬥篷下擺。

江逾白這才反應過來,孫連安長得白凈個頭又小,霜兒誤會了,於是道:“說什麽呢。”

他想伸手拉霜兒,到半空想起他已經有了家室,於是又停住了,做了“請”的姿勢,讓他進屋裏說話。

“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淑貴妃這幾日一直在向我父皇為他弟弟討要公道。父皇有些煩,都敷衍了過去。父皇不會治你的罪,但那些人也許會暗中加害於你。”

“霜兒擔心我。”江逾白給他倒了茶,看他臉頰被寒風吹得有點紅,想伸手幫他暖暖。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謝恒臨捧著茶喝了一小口。

“但這件事你沒做錯。我不能視而不見。事實上這事我也問過父皇了,他承認自己知道西北邊境一直不太平。”

江逾白給自己也倒了杯茶,隔著茶盞飄起的薄薄白霧看著霜兒笑了一下。

“笑……笑什麽。”謝恒臨撇過眼認真看著手裏的茶,像是要把杯底看出來一個洞似的。

江逾白把方才記錄的孫連安的口供遞給他,坐在一旁靜靜等著他看完。

“這……”謝恒臨越看越驚詫。

“可是父皇說,邊境人口眾多,要養活一個鎮西將軍頂多是再多加點賦稅。但沒了鎮西將軍,邊境就危險了,幾個重鎮可能會失守,會民不聊生,會……怎麽會是這樣的。”

他轉頭看著江逾白,目光裏似有求助的意味。

“比你父皇想的嚴重很多。”江逾白淡淡說著,給他又續了杯茶。

“這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理,明日早朝我會站在你這邊的。你想說什麽盡管說,父皇若是發了脾氣我就讓他連我也一起罰吧。”謝恒臨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疆域遼闊,事情多些很正常。有人的地方就有見不得人的黑暗,你看平日朝堂上大家不也是話中有話刀光劍影,私底下拉幫結派爾虞我詐。”

江逾白看透了他的心思,低聲寬慰了幾句。

霜兒先是被自己父母保護的太好,上一輩子又有他處理政務。所以很多事情霜兒只知道個大概,觸及到更深的東西很容易會讓他對一切都產生懷疑。

謝恒臨點點頭,起身要告辭。

“我這裏很寬敞……”江逾白說了才想起這裏除了自己住的屋子和仆人們的屋子,就只有一間許久沒打掃的客房。

“你可以睡我床上,我不困。”他改口道。

“不了。溶月還在等我。”謝恒臨踏出屋子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起了小雪,雪花從漆黑夜空落下,很是詩意。

“是嗎……”江逾白把鬥篷遞給他,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幹脆鎖了門送他回府。

一路上除了兩人走路時腳踩在土地上的聲音,和遠處暗夜中傳來的犬吠聲,就沒有別的動靜了。安靜到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能聽見。

“你……”

“你……”

兩個人一同開口,又一同停下來了。

“你先說吧。”謝恒臨說。

“還是殿下先說吧。”江逾白笑著看他。

謝恒臨把臉轉過去,輕輕咬了下嘴唇。“你最近,要小心。府上人手不夠的話我給你兩個侍衛。”

“殿下最近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看著又瘦了許多。”江逾白說。

“沒有。也許是太累了。”

謝恒臨最近跟著皇帝天天批閱奏折,管理朝中宮中的大小事務,但一切都還在學習階段,確實很辛苦。

“據臣所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安分。殿下自己也要小心。臣這條命不值錢,殿下不要與我走得太近,別讓人覺得你我來往密切。”快到太子府時,江逾白不放心地交待道。

“你啊。”謝恒臨聽完笑了,搖著頭嘆了口氣。

“你可真是夠多疑的。”

霜兒一句多疑,說得江逾白一想起來就郁悶。

這麽隨隨便便的一句話,他認真去解釋了才讓人覺得是戳中痛處了。於是只能啼笑皆非地把一口老血咽下,繼續“多疑”地嘔心瀝血。

過了兩天,江逾白問霜兒要了幾個暗衛去邊境一趟,搜集更多有用的證據。

他越是風光,反而淑貴妃那邊不會傻到自尋死路。所以在暗衛他們回來之前,江逾白在朝堂上盡量低調,讓淑貴妃他們誤以為他被皇帝訓斥了不敢再管這事,才更有可能對他下手。

過了幾日孫連安突然出現在朝堂上。

本朝不論幾品,只要是在京任職的官員,若有要事相稟皆可上朝。

江逾白這才想起,自那日孫連安送完血書後再也沒有去過他那裏,他也忘了跟孫連安說自己的計劃。現在孫連安上朝,一定是想再讓邊境的事引起眾人註意。

於是他忙給孫連安使眼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可孫連安應該是看懂他的眼神了,卻還是站出來再次狀告鎮西將軍。

盡管聲音和身體都打著顫,孫連安仍堅定地把事情簡單扼要敘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皇帝仍然輕飄飄道:“此事朕心中已有定論,眾愛卿不必再提。”

孫連安跪在地上,再一次懇請皇上徹查鎮西將軍。然而這次皇上動了氣,說他既然想跪,幹脆就跪到退朝吧。

眾大臣面面相覷,原本有幾個似乎想替他說句話的,這下也不敢再站出來了。

孫連安垂著頭跪在地上。江逾白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個年輕人膽子小,他還清楚記得幾天前孫連安來找他,緊張得口齒不清,很害怕惹事的樣子,真沒想到今天能做到這一步。

晚上得了閑,江逾白去了孫連安住處一會兒,把計劃和孫連安說了,一再囑咐他不要在冒險了。自己尚且會寫拳腳功夫,遇到危險不說以一敵百,至少能全身而退。可孫連安一介文弱書生,這樣站出來當靶子太危險。

孫連安點著頭,江逾白以為他是在朝堂上傷了自尊所以很沮喪難過,臨走時拍了拍他肩膀。

回家後江逾白心神不寧,總有一些要出什麽大事的預感。翻來覆去到三更天才睡著,誰知第二天一大早真的出事了。

孫連安再一次站出來,要皇上還邊境人民安全穩定的日子。

江逾白怕他再說下去會出事,正要裝作站在皇上那邊訓斥他兩句,誰知孫連安原本跪在地上,看皇上又一臉不耐煩,居然站起來了。

“臣自幼在邊境長大,眼睜睜看著外族的鐵蹄一次又一次蹂躪百姓,看著外族一次又一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也許對您來說那只是個邊陲小鎮不足掛齒,可對我們來說,是惶惶不可終日,是也許明天哪個鄰居哪個親人就年紀輕輕沒了姓名!”

“臣原以為,暗無天日是因為太遠了,皇上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有人在您眼皮子底下一再提高賦稅民不聊生,也不知道有人在邊境活成了目無王法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現在看來皇上您就是個昏君!明明知道自己的臣民在受苦卻包庇偏袒不作為!您和那些外族人和吳武有什麽區別!”

孫連安義正言辭,聲音鏗鏘有力地回蕩在朝堂上。

開朝以來還沒有這種事,眾人都懵了。皇上惱羞成怒,要侍衛來把他捉拿下去關進大牢。大臣們這才忙出聲制止讓他別說了。

江逾白飛快地想怎麽救他,誰知說時遲那時快,孫連安竟一頭撞在一旁的柱子上,頭破血流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幾下就死了。

皇帝震驚地站起身往下看,百官都慌了。

江逾白怎麽也沒想到孫連安就這麽死了,頓時腦子亂得嗡嗡直響,他分神看了一眼霜兒,怕著場面嚇到他,可霜兒已經全都看見了,遙遙也朝他看過來。

高相忙命人速速把孫連安的屍首拖下去,提議今日沒什麽事早朝先結束。皇帝恩準。

“是你讓他那麽做的?”

到宮門口時,謝恒臨裝作不經意走到江逾白身邊,帶著怒氣低聲問。

江逾白忙道:“你知道我的計劃,我沒有。”

謝恒臨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快步上了轎子離開了。

孫連安的屍首不知道被侍衛們扔去哪裏了,沒有人關心,更沒有人敢問。

江逾白知道,如果他這個時候去查這個,勢必會被人當做是他慫恿孫連安自盡的。只能繼續沈默,裝作早就不在意這件事了。

過了十三四天,暗衛們回來了。

當晚江逾白去了太子府,和霜兒一起看暗衛們快馬加鞭送回來的諸多證據。

其中一張紙,江逾白拿起看著看著,閉了閉眼,遞給霜兒看。

吳武的一個手下平日欺男霸女就算了,上個月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個什麽狗屁大師說,他要是想升官發財,就得找來十三個童女交歡。

現在已經找到第八個,其中兩個小女孩已經死了。

“這些王八蛋!”謝恒臨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濕了。

江逾白心裏堵得說不出話,只能埋頭繼續往下看。看到“有傳言說吳武與浩瀚國來往甚秘”他心頭一動。

當年皇帝殺他父母,就是覺得這些有軍功有兵權還與外族有來往的武將對自己有威脅。若是在這個上面做文章,想必皇帝會上鉤。

“霜兒別管這件事了,交給我。”江逾白看著面前的一沓紙張緩緩道。

謝恒臨再在這件事上糾纏,會讓皇帝覺得自己的孩子也認同別人的話而不和自己一條心。這對兩個弟弟還在暗地裏蠢蠢欲動的他來說太危險了。

隔日,江逾白遞了份折子上去。

一說吳武勾結外族,私下與浩瀚國的將士來往頗多。二說吳武富可敵國。三說吳武擁兵自重,曾擅自帶領士兵去攻打旁邊不算很遠的一個小國。四說私造兵器,與江南富商勾結。

江逾白胳膊被大夫用木板固定住,臉上也掛了點彩。被皇上傳召到禦書房時,吞吞吐吐說是昨夜去外面小攤吃餛飩,回來遇上歹人要殺他,幸好有更夫經過那些人匆匆走了,否則命都不一定還在。

他故意裝作一副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頭。只有到皇上說到奏折,他才義憤填膺,說自己原本不在意這事,沒想到從蛛絲馬跡發現了不尋常之處,這吳武似乎是有些心比天高了。

一席話說得含蓄又恰到好處地挑起了皇帝的疑心。江逾白適可而止,沒在禦書房待多久就退下了。

他知道,那根刺只要在皇帝心中種下,就會讓他重新審視鎮西將軍。

想來皇帝為什麽覺得鎮西將軍不足為患,大概是早就認定只會吃喝嫖賭不得民心的吳武對他不是威脅,再加上淑貴妃的枕邊風更是叫他覺得吳武是依附於自己的。

現在,江逾白遞上了一把鑰匙,使皇帝突然意識到就算不得民心,一個手握重兵稱霸一方的人,也會有一天暗中生長,成為他收拾不了的威脅。

做完一切回到家中,江逾白坐在自己的小院中長長舒了口氣,隨手拿起旁邊的茶盞,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起來。

估計吳武以及幾個心腹手下,不出半個月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晚上。

江逾白心情很微妙。

他的親人也是如此死去的。栽贓吳武想謀反時,他也曾經動搖過,想過自己這麽做,和那些進讒言害死他父母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可是吳武罪有應得,這是替天行道。江逾白告訴自己。

傍晚落霞滿天,廚娘和什麽人心情很好地大聲交談著推開院門,一看他在院中,忙行了禮帶著人去廚房了。

“我自己做的辣子,用咱們那兒的辣椒做的,味道可正了。”廚娘的聲音傳出來。

她帶來的人,應該就是那日提到的小太監。

內侍不能結交大臣。江逾白步步為營,很不喜歡這種可能埋下禍患的人情往來。打算等人走了,再叮囑一次。

沒想到這時,謝恒臨來了。

謝恒臨一身便服,一見他就低聲問他剛剛去禦書房怎麽樣,有沒有發什麽事,胳膊和臉上怎麽受傷了。

身後傳來“啪”地一聲。江逾白不耐地回頭看,原來是那小太監看到謝恒臨,嚇得把手裏裝了辣椒的罐子沒拿穩摔了。

“哦呦呦你看看你這孩子。”廚娘心疼得不行,回廚房拿了掃帚清理地上的汙物。一擡頭看見謝恒臨,也楞住了。

江逾白帶著謝恒臨進了書房,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說傷是自己弄的,胳膊也沒有骨折。

“這麽做,是不是不太磊落……”謝恒臨欲言又止。

江逾白一聽這話,嘆氣都嘆不出來了,心裏堵了好一會兒才說:“孫連安那條路是磊落,可命都豁出去了,又換來了什麽?”

謝恒林沒有反駁,似乎還在為這件事糾結。兩人相對無言坐了一會兒,他就離開了。

翌日,宮中傳來了好消息,說太子側妃真是爭氣,這就懷上孩子了。

江逾白正在斟茶,廚娘大大咧咧跟他說時,他手裏那新買的紫砂壺便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茶水四流,浸濕了一大片地面。

郭溶月最近身子不舒服,很容易困乏,胃口也不太好。

謝恒臨以為她是心情不好所致,一到家聽太醫說娘娘懷孕了,忙進了內室屏退眾人。

“殿下……”郭溶月見他面色不好,忙從床上撲倒到地上跪下,不住磕頭道:“求您放過這孩子,求您了……”

謝恒臨將她扶起,讓她躺在床上,才恨鐵不成鋼道:“你若下定決心要生下來我不會阻撓。可是那姓孟的,我真不明白他有什麽值得你喜歡。”

那日在朝堂上,那孟守備傻傻被人當槍使,嚇得幾乎要尿褲子的樣子,謝恒臨還清楚記得。

他以為郭溶月的心上人,哪怕模樣不英俊,至少也該是個臨危不懼、大大方方的男子漢。

“殿下……孟郎是我奶娘的孩子,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後來是我家的小廝。我們青梅竹馬,相識相知十多年,在我心裏他就是我想廝守終身,一起讀書耕田過日子的人。”

謝恒臨幫她掖了下被角,只好道:“那我派人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吧。”

每個人喜歡的人都不同,就好像有的人愛才華有的人愛容貌,有的人希望對方榮華富貴有的人覺得互相愛慕最重要。

他確實也沒有權利說別人愛的人值得不值得。畢竟他的阿白還害死過他呢,郭溶月要是知道了也許也覺得江逾白不值得。

“謝殿下。”郭溶月放下心來。

“若是他願意和你相守,我會想辦法送你和孩子和他團聚,你們找個小鎮隱姓埋名也挺好。”謝恒臨說。

郭溶月隔著被子摸了摸還平坦的小腹,眼中含淚道:“殿下大恩大德,溶月沒齒難忘。溶月也替我腹中孩子,謝謝殿下庇佑。”

謝恒臨讓她安心養胎,等自己的消息,便出去和心腹的暗衛商量這事了。

這孩子來得太突然,謝恒臨光是忙著應付父皇母後都疲累,面對江逾白更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事關皇室血脈,江逾白這輩子到底想幹什麽謝恒臨還沒確定。以前是把真相說出來也沒什麽,問題是一有了這孩子,謝恒臨根本不敢說了。要知道這個秘密要是洩露,不止是他,連郭溶月和她腹中孩子都會有大麻煩。

鎮西將軍吳武暴斃的消息是十來天後傳來的。聽說是喝醉了酒跌進糞坑裏溺死的。

謝恒臨把密函燒掉,難過得趴在桌子上半晌沒擡起頭。

他還記得孫連安那日在大殿裏說的話,他說:“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臣民在受苦卻包庇偏袒不作為,你這個昏君!”

謝恒臨一直以為這江山雖然偶有天災人禍,但總的來說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都是父皇治下有方。現在看來,也許只是很多人沒有孫連安那樣豁出命的勇氣。況且,就算有赴死的決心又如何,如果沒有江逾白,這事兒不還是不會有結果,

仔細想想,之前水患的事,父皇雖然懲治了那個宣州知府,卻沒有更深地把背後的勢力挖出來就草草結了案,其中一定也有隱情。

他知道,天下這麽大,世事不可能都公平,他也明白,父皇身為一國之主也許在用自己的方法周旋和制衡,可是不管怎麽說,當皇帝,難道不應該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使世事公平,使國泰民安嗎?

難道我將來,也會成為這樣的皇帝嗎?

謝恒臨想到這裏很擔心。他忽然不確信自己能不能,有沒有資格當皇帝了。

江逾白一定知道些什麽,但從來不告訴他,在他面前也從沒說過他父皇壞話,江逾白總是埋頭做自己能做的事。

這樣說的話,適合當天下君主的人,或許確實是江逾白更合適。

正在這時,外面侍衛來報,說寧如許來了。

謝恒臨有一陣子沒見他了,忙收斂了情緒請他進來。

寧如許一進門就快步走來拉住他胳膊,急切地說想離開京城。

“什麽?”

他眼中的慌亂和恐懼清清楚楚,謝恒臨忙問發生什麽了。

“霜兒我……現在不能你說。求求你幫幫我,我想離開京城。求你讓皇上下旨,給我在外地安排個職務,不論做什麽都行。”寧如許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好,你別哭,我這就進宮去求父皇。”謝恒臨在京中只有這一個最好的朋友,盡管再不舍,也想幫幫他。

可是寧國府的公子,到底遇到什麽事了,會這麽慌不擇路?他沒有功名在身,就算有職務也不會是什麽大官,也許連品級都沒有,去了外地就得吃苦。

謝恒臨耐心把這些都跟他說了,可寧如許還是執意要走,說不管吃多少苦都不能待在京城。

“等等……不對,不對。我要是做官就要待在一個地方,那他會找到我的……不行,霜兒,我想去雲游四方。”寧如許眼角還掛著淚水,此刻拽著他袖子,哀求道:“你能不能給我一些銀兩……不用太多的。我可以到了哪裏就打一陣子工,攢些錢再去下一個地方。”

上一世的事重演了。謝恒臨腦子裏那根弦猛地拉緊了。

“‘他’是誰?如許,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

上一世如許沒和他說就走了,這一世既然來找他,那只要幫如許解決了這個麻煩,事情應該就有轉機。

寧如許咬著下唇,許久才回答說,是寧韶軒親了他。

“他可是我的親哥哥,是個男人,該像霜兒這樣娶妻生子的,怎麽能對我……對我有那樣的心思……只有我走了,也許他才能恢覆正常。”寧如許說。

“你不喜歡他那樣?”謝恒臨問。

寧如許忙搖頭說:“我怎麽可能會喜歡?我們都是男人啊。男子和男子不能成親的。”

是啊,哪兒有人和自己親哥哥在一起的,兩個人還都是男的。寧如許覺得無法接受,覺得可怕,都很正常。

謝恒臨想了想,讓他在自己這裏住下冷靜幾天再說。寧如許起先不肯,後來謝恒臨一再保證不讓寧韶軒踏入這屋子,他才勉強同意。

寧韶軒有功名,又有武藝在身,謝恒臨打算找找父皇,讓父皇給寧韶軒一個地方上的職務。

可父皇那邊的安排還沒下來,寧國府就不斷派人來請少爺回去。謝恒臨幹脆去了一趟寧家,跟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他們說,如許想在自己家住幾天再回去。

臨別時,寧韶軒請他到一旁,低聲說:“讓如許回來吧。你跟他說,別怕我,我……再也不那樣了。要是他不放心,我去外地任職,盡量少回來。”

謝恒臨看他也憔悴不少,責怪的話說不出來,只好答應他把話帶到。

然而他回去,寧如許已經不在了。侍衛說他走沒多大一會兒,寧公子就說要給他送給東西,他們看寧公子也沒帶包袱,一副只是出去下就回來的模樣,就讓他去了,然後寧公子就沒回來過。

“廢物!一群廢物!”謝恒臨明明交待過讓他們看好寧如許,現在寧如許沒帶銀子居然就這麽孤身一人走了。

謝恒臨氣急敗壞,忙讓人在城中暗中找寧如許,吩咐他們,要是找到了不管人回來不回來,一定要把銀子讓寧如許帶上。

可是他的人在城中找了好幾日也沒找到。最後寧國府知道了消息,他父皇也知道了,更多的人手派了出去,甚至連周圍幾個城中也找遍了,都再也沒有寧如許的消息。

霜兒有孩子了。

江逾白花了好幾天才接受了這件事。

曾經殘存的那一點點期待化為烏有,看來霜兒是原諒不了他了。也許上天給他的這次機會,只是為了懲罰他吧。

江逾白心中反覆告訴自己,只要霜兒過得好就好,別的都不重要。可是每每想起,還是心中絞痛,許久才平息。

在楚州和揚州時,甚至在京城,就在前些日子,霜兒心裏分明是有他的,一切都還有希望,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孩子都有了,他與霜兒恐怕今生都再無可能了吧。

西北邊境有新的將軍走馬上任,這風頭一過去,高相便敏銳地明白了是他江逾白在暗中說了什麽讓皇帝改變了主意。

於是這一日,皇帝宣他進宮,說高相的女兒仰慕他許久,他要是願意,便賜婚給他。

江逾白對高相這老狐貍見風使舵的本事真是煩不勝煩,只能迂回曲折地表示自己其實已經有了婚約,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對方還沒過門。順便又貌似真情實意地誇了高家的二小姐,給高相和皇帝都留足了面子。

說話間,江逾白無意中看見皇上身後站著的內侍有些眼熟。

見他不願意,皇帝也不勉強,不多時便讓他下去了。

踏出禦書房的一剎那,江逾白想起來那小太監正是廚娘那日帶到他家的那位。

天底下會有這麽巧的事?

江逾白不相信。

他立馬托了人去查,是誰把這個小太監忽然從一個不得寵的妃子身邊調到皇帝跟前的。

這事兒肯定有蹊蹺。可惜還不等他查出來是誰操縱的,就出了更大的亂子。

皇帝病倒了。

天色未明,百官在殿前的廣場列隊等著上早朝。江逾白身邊的一位大人剛打完一個長長的哈欠,皇上的貼身太監李公公便一路小跑而來,說皇上身體欠佳,今日早朝免了。

於是眾人七嘴八舌詢問陛下是怎麽了,但那太監也不便多說,又匆匆離去了。

很快,皇上下了旨,命太子代理朝政。

高相與陳尚書鬥了十幾年眼下正是難分難舍的時候,忽然出了這檔子事,他們更想趁著年幼的太子代理朝政期間除掉對方。

陳尚書有一個學生,管的是鹽政,因為中飽私囊前些日子剛被皇上關進大牢。高相已經買通了獄卒,讓人嚴刑拷打,逼他供出陳尚書和同夥。

江逾白估計陳尚書要是看很難救出來,下一步就會幹脆害死這人,讓他再也沒機會說話。

沒過幾日,結果出來了。

那位管鹽政大人死是死了,但死前也供出來了自己老師。

謝恒臨命人把陳尚書關進大牢,搜查家產,交由三法司辦理此案。

樹倒猢猻散,剩下幾個忠心的想撈人,也因為謝恒臨一直密切關註此案,而不敢輕舉妄動。

很快,審理結果出來了,陳尚書等四人,因結黨營私,貪汙受賄數目過大,斬立決。

緊接著,也不知是謝恒臨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江逾白被任命為新的吏部尚書。

滿朝嘩然。

整個京城一時之間街談巷議都是這位二十一歲中了狀元,還沒到三十便當上吏部尚書的江大人。江逾白家的門檻也快要被來往結交的官員們踏破了。

眾人都來賀喜,江逾白卻沒心思高興。

霜兒新賜他的宅邸,正是上一世他從當上太子太師時便開始住的地方。一踏進裏,前世的記憶便紛至沓來,一幕一幕仿佛活了似的在眼前接連浮現。

這一處霜兒曾歇息過,那一處是霜兒與他鬧脾氣時藏起來的地方,在這裏霜兒曾誇過他府上的銀耳蓮子羹比宮中的都好吃,在那裏霜兒被他責備後蹲在地上哭。

回憶如同一張密不透風卻鋒利無比的網,一點點纏繞收縮。

江逾白連睡覺都能想起來霜兒留宿時是如何趴在他懷裏耍賴要他摟著睡的,這賜下來的府邸,竟如牢獄一般讓人無法忍受。

好幾次他回憶著回憶著就笑起來,笑著笑著發現一切都是已是過眼雲煙,於是悲從中來。

吏部上下對他這個突然就當了一把手的人的態度並不算好,畢竟他看起來沒經驗,更沒什麽人脈和功績,的確很難服眾。

江逾白正好也不想回府,便開始天天在吏部忙著。上輩子什麽大事也都算見過了,吏部的事務處理還有建立自己的人脈關系對他來說都不難,可事情太多,每日還是從早到晚都不得閑。

除了早朝,他見霜兒的次數並不多,見了也是說公事,說完就離開。

他倒也不是怪霜兒,只是還無法接受事實,需要時間適應。

適應他不再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適應他與別人有了孩子。

宮中傳來的消息是皇帝生的是小病,但江逾白因為一些公事進過皇帝寢殿,聽那位說話有氣無力,還有帳內傳來的濃重藥味,絕不像是小病。

不出江逾白所料,很快禮部那邊有了風聲,太子不久後就要登基成新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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